不好的城市雕塑，让人绕道走属于那种工作

我就像数学符号“∞”两个圆中间那个连接点，一个圆是雕塑的艺术体现，譬如材质、工艺、团队配合度上的考究；另一个圆是委托方的要求，以及大众在公共空间里对雕塑的期许。 ——周小平

詹皓

周小平，毕业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赴德国纽伦堡造型艺术学院学习9年，获“大师级学生”学位和“开放的艺术空间”硕士学位，2003年至今担任（德国）上海德汇金格景观艺术设计有限公司总设计师，2014年成立“周小平工作室”。她曾设计、创作了上海世博轴雕塑艺术规划、静安雕塑公园景观规划、嘉定F1赛车场景观、宁波北仑中国女排主赛场雕塑、上海九子公园九子雕塑、上海火车站白玉兰广场雕塑和景观、上海世纪公园入口雕塑和景观、上海消防训练基地系列雕塑、上海浦东机场雕塑、上海宝山钢铁雕塑公园主题雕塑等大型公共艺术作品。其作品曾多次荣获全国城市雕塑优秀奖。

不好的城市雕塑让人绕道走

周小平属于那种工作勤勉、荣誉等身的艺术家兼设计师，但我不想从她那些著名的、也已成为城市荣光一部分的公共艺术谈起，因为我对周小平那些没有接下来的活儿印象更深。

当年，宁波奉化市某个十字路口作为地标，要树立城市标志雕塑，委托方的意思是要表现当地的非遗项目布龙。周小平派出团队在当地进行了缜密的调研，认为那个十字路口随着将来城市建设的发展，周边大型工厂的确立，交通情况会变得复杂，因此不适合放城市雕塑。同时，周小平研究后认为梦见人物铜像，布龙本身的特质也不适合户外雕塑，而且龙的形象和其他城市也有雷同，反而是当地弥勒文化兴盛，不如用城市雕塑来表现传统文化。后来，周小平的预见得到了验证，该十字路口已成交通要道，而她在奉化一个市民广场上塑造的弥勒亲民的雕塑，大受市民欢迎。

2004年为迎接国际女排邀请赛开幕，周小平接受了宁波北仑中国女排主赛场馆雕塑委托任务。在方案通过、合同已签定的情况下，周小平觉得雕塑采用方钢材质会比原方案上的圆钢更有表现力，便提出调整方案。委托方觉得不能理解，因为搞建设的人都知道方钢四角壁厚，不仅塑形难度会提高，材料成本也会比圆钢高许多。但周小平却提出不加一分钱，坚持用方钢，理由只有一个，方钢艺术效果会更好。最终因为场馆建设工期的缘故，委托方没有给予周小平调整雕塑方案的机会，但周小平这种工作认真、追求完美的品德给委托方留下深刻印象。周小平认为，城市雕塑不单单为城市和老百姓带来美，也不能给自己带来遗憾和羞惭，不好的城市雕塑不但让人绕道走，创作者自己也会避开自己的作品绕道走。

好雕塑是从环境里长出来的

周小平的公共艺术理念是，好的雕塑应该是从环境里长出来，而不是放在那里的。

周小平为上海梦清园创作雕塑《听水》，大胆利用了原先通向苏州河底的26根锈迹斑斑的排风管，经过艺术处理，白色的排风管搭配着背景里周小平特意种植的竹子，犹如宁静的水草，在绿水之上浮游。在排风管口，俯耳倾听，能听到地下水流淌的声音。这件在苏州河上长出来的作品获得了全国城市雕塑优秀作品奖。

周小平为上海世博园创作的公共雕塑《绣》，看似一根绣花针插在草地里，钢针一端连着的一股三彩线，周小平特地不用浇铸，而是用三种不同的钢材拧合在一起，美丽的丝线露在草地上的部分，因为材质绞合，而形成一定的弹性，可以供市民在上面小坐。上海世博会结束后，周小平这件雕塑被保留了下来。

周小平为北京园林博览会创作的《女孩》，女孩站在湖边，脚尖轻点水面，夜晚的露水会从女孩的脚尖滴入湖面，泛起微微涟漪。而女孩背后的大树，是一棵真的七叶树，它是按照周小平的要求在全国各地甄选出来的。树皮的颜色、纹理梦见人物铜像，树叶树冠的形状，打枝的高度都要和女孩的比例、女孩裙子的肌理相呼应。这些，都要靠艺术家费心择材、精心打磨。

2016年周小平率团队为上海宝山钢雕艺术公园创作了大型钢雕作品《钢蝶》，题目点出这里曾经的上海铁合金厂身份，以及今日的痛苦转型过程。雕塑由数十块直径达1.5米的厚铁块组成一个硕大圆环，铁块表面，全是一道道伤口般的锯痕，象征着工业记忆留下的内心伤痛。仅这件作品的运输、安装，就有着难以想象的困顿。所有的旁观者都认为，按照力学原理，这样的超重铁环是竖不起来的。结果，通过直抵地下的32根钢筋和繁复精巧的工艺设计，《钢蝶》一次安装成功，成为整个钢雕艺术公园的最大亮点。

在十二生肖雕塑里找到自己

只要跟周小平谈论雕塑，在几分钟之内，你就可以感受到她和普通雕塑家的不同。在她的工作室里，陈列着她多个系列的雕塑作品，而每件作品，都能体现出她倾情于手工的特质。她喜欢琢磨不同材质之间的磨合以及材质用度上的考量。她在德国纽伦堡造型艺术学院求学时，通过了六门作坊课——木工、铸铜、石膏、印刷、摄影、金属锻造的考核。从操作技术、材料知识到德国人的工作态度，都给了周小平强烈的撼动，令她收获颇丰。此后多年，周小平又在德国规划建筑设计事务所工作，德国人的认真严谨和对制度的恪守，都已成为周小平血脉里的一部分。

拿最新的生肖雕塑系列来说，这是周小平在长期的城市景观设计、城市公共艺术创作之外的个性化作品。该系列雕塑每件都高不逾尺，是十二生肖和两把椅子之间的造型组合。除了十二生肖是铜浇铸而成，每件雕塑里的椅子，都是周小平和她的助手用一个一个的小金属棍、金属板，采用中国传统榫卯结构的方式手工制作的。金属材质跟木材完全不同，没有任何松动余地，因此梦见人物铜像，稍有一点点偏差不好的城市雕塑，让人绕道走属于那种工作，榫头就打不进去。周小平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但也只有在这一个个难题里，周小平才找得到自己。

十二生肖的形象和寓意在中国文化里早已被基本固化，但周小平就是觉得好奇，为什么十二生肖要如此概念化？任何事物哪怕一只杯子都有它不同的面，如何被发掘，取决于观者带着怎样的观念，而观念又随着时代不同而变化万千，这种万千变化激发着周小平的思考。动物的造型，是最让周小平思考良多的地方。因为每种动物都给周小平不同的人生启示，周小平也试图给每种动物注入不同的自己。因此在动物造型上，每根线条、每个曲面、每种笔触、每处拉扯，甚至每处肌理的呈现，对周小平来说都是抉择。还有雕塑里到处可见的节奏和对比，强弱、粗细、宽窄，甚至雕塑的底盘，也都要有思考的代入。这些抉择不但困难，更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作者认知上也会出现变化。周小平就像牛食反刍一样，过一段时间，又会推翻前面的稿子。因而这些动物花了她三年时间。

我问周小平，为什么要把椅子和生肖动物组合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和象征？她说，其实开始创作的时候没那么复杂，只是觉得充满故事和张力的生肖与这种批量生产的靠背椅在一起很合适。因为椅子简单，没有风格，部件随时都可以分开或转换，没有手工的温暖，有一种标准化的、工业化的漠然。从构图、节奏、体量、材质给人的感受上，觉得必须是它。随着创作的深入，慢慢地，周小平不再满足于构图上的美和体量上的对撞，开始投入自己，思考一些问题。

相信每位观众与周小平十二生肖雕塑不期而遇时，都会在视觉讶异后，产生某些自省：孤独中的鼠倚靠着栏杆，椅子犹如夜航海轮的船舷，在无边深色中，体味着真正的渺小与孤寂；人前威风八面的虎，瘫软在椅子上，在这个都市的高楼窗前，暗自喘息；龙已脱胎为街头自信大男孩不好的城市雕塑，让人绕道走属于那种工作，满不在乎地对着世界戳戳点点；蛇虽然盘啊盘，但在各种资源的盘整中，根基并不稳固，似乎随时会崩塌……

有趣的是，即便面对着周小平的同一件生肖雕塑，不同状态下的观者也会有不同的解析，恰恰印证了“一百个人眼中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这句话。好的作品就是给予观者更自由的思想空间，好的艺术家就是要敢于突破、不懈求索。